6年9個月又4天,或2468天

六年九個月,這是我移居日本到取得日本永住權經過的歲月。

對一些人來說,二十五到三十五歲不只是問卷調查上的一個年齡段選項,還是人生最充滿幹勁的精華時期。最幸運的那些人,沒有家庭的壓力,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在事業中成長。我想我也是那群幸運的人之一。

而我就在日本度過了這個精華歲月。這個國家給了我永住權,還是百分之百是我自己努力來的,通過高度人才資格申請的永住。

事實上申請的過程中一直自我懷疑:真的這麼簡單嗎?Just like that? 這個國家認同我是「高度」人才嗎?明明放在台灣就是個普通的軟體工程師而已,普通大學本科畢業,沒有高學歷,收入也沒有特別高,幾乎就是壓線過關的。就因為過了最低標準,一般要等十年的永住申請門檻,我六年出頭就可以辦了。偶爾會參考其他西方國家的工作簽證,甚至台灣的就業金卡,雖然申請永久居留證的居住要求很短,但資格門檻要求很高,相較之下,日本真的對我這種普通人很友善。

但是拿到了就是拿到了,從此人們不會再問我簽證效期剩多久、有沒有回國的打算、拿工作簽裸辭會不會被遣返等等。就像當初勉強高中畢業、勉強大學畢業、勉強考到駕照、勉強考過日檢,過了就過了,人們只看那張證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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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日本之前是抱著一個自大的心態。那時候前一家公司倒閉不久,正在求職,但過程不是很順利。也不是台灣沒有機會,就是個自大而已,自以為值得更高的薪水,以當時我的能力是高攀的。再加上我是個北漂的台南孩子,在台北住了八年從來沒喜歡過,於是就有了離開台北的藉口:既然都要改變生活方式,那就出國吧。

因為學了一些日語,就抱著試試的心態去找了日本的人力仲介,用蹩腳的日語,找到了第一份工作。加上當時還是個動漫宅,對日本生活存有粉紅泡泡的幻想,於是就踏上了赴日之旅。

現在回想起來,移居日本大概是我人生中做過的決定之中,最值得的一個。

東京在一些方面比台北來得宜居。天氣不像台北那麼濕冷悶熱,衣服曬得乾。日本的租房市場比台灣成熟,雖然一定得透過仲介,但CP值是很穩定的。日本是行人的天堂,行人路權受到尊重,且人行空間很舒適;或應該說台灣對行人不友善是舉世聞名的。東京的大眾運輸以鐵路為首,四通八達,出行不需仰賴機車汽車 [1]。

這些剛好都是我很重視的生活條件,在台北找不到的,在東京找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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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日本的生活也讓我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穫。

第一是英文能力。雖然英語不是東京的通用語,但在軟體業有一些公司只要求英語能力。文化上會更接近台灣人想像的美國外商,卻又不是外商。因為必須遵守日本勞動法,該有的社會福利都有,不像美國公司那樣把健保當福利,說解僱就解僱。而且不知何故,這些工作的起薪也比一般日企高,外國人當主管的也比比皆是,明明做的事情都差不多。

通英語的公司對英語的要求也通常不是那麼嚴格,畢竟大家都是從外國來日本討生活的,聽得懂就好,沒有人在管發音夠不夠道地。我就曾在一家充滿各國人的公司用英語上班,結果就是我在日本竟然把英語練起來了,還混了台美英澳星馬日口音。以前英文老師總是警告,口音不正胡言亂語,顯然在日本是不通用的;反而,只要講得出口,就有許多機會。

第二是下廚。台北大部分的單人套房不附廚房,日本就算是六坪的單人套房都有廚房。日本不像台灣有那麼多早餐店,外食也很貴,為了存錢不得不自己煮。剛來的時候,為了做三餐費盡了心思,從跟媽媽求救,到可以讀懂日本食譜;從張羅一餐兩小時,到現在俐落地每天準備一家兩口三餐。這是無數次的失敗累積來的。聽人家說台灣人一出國唸書就會變食神,至少我是學會了怎麼做台菜孝敬老婆。

第三是喜歡走路。由於對行人友善,我在東京養成了散步的習慣。最開始會去觀光景點,慢慢擴展到觀光景點附近的小徑小溪小山,最近兩三年會在住家附近的巷子到處漫步,或搭車去一個近郊車站,走幾公里到另一條鐵路的車站。以前連一個台北捷運600公尺的站距都懶得走,現在週末有空的話就會走個10公里。

最後是在東京遇見了人生的伴侶。雖然因為同為外國人,期間經歷了長久的遠距離關係,也因COVID而有長達一年無法見面,但最終我們還是在日本定居了。如果有小孩的話也可以靠我的永住權定居在日本,也少了一個煩惱。

現在想想,如果我沒移居日本的話,這些都不會出現在我的人生吧,至少不會是2023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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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468天。永住是一個淡淡的節點,除了在留卡換了一張,公所叫我去更新IC卡,其他似乎沒什麼改變;在台灣遞交結婚書約時的衝擊感還比較大,但也有 “just like that?” 的衝擊感。也許生活在法治國家的好處就是,公務員照章辦事,該給你的就給你,該是你的就是你的,蓋個章,發個文件,你就有了新的身分。Just like that。

而日子還是要過。


[1] 拿東京和台北的鐵路來比較其實很不公平。東京在20世紀初有郊外鐵路大拓荒時代,連結周邊衛星城鎮、名勝地或運輸砂石等資源。東京腹地大,城際鐵路途經之地當年多為農田,土地容易取得。現代的一出站就到家,多為都市擴張的結果,最初不見得是為了服務居民興建鐵路,更何況這些鐵路很多是私營的。台北先有都市化才有捷運,盆地造成腹地有限,無法形成廣域衛星城鎮,加上崇拜美國公路建設,城際鐵路沒有政治條件也沒有市場條件。台灣的都市若要以東京為目標發展鐵路,其實是要追趕一世紀份的進度。